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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格拉没有底
2024-08-26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初中上学住校的场景，有时候又觉得像是回到了军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阿T问我。
“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住校的时间很短。”看得出来，阿T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情和无限的热情。
二里半有时候的确会给你一种错觉，特别是阿T高兴的样子。
来二里半坐牢，我见过最开心的人就是阿T了，他总是在说笑，在聊天，在唱歌，仿佛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坐牢。
阿T是因为玩仿真气枪以非法持有枪支罪进来的，说起来大家都觉得很不值得，因为只要保持低调，仿真气枪一般警察是不会追查的。
他自己讲起在夜市醉酒玩枪的故事，后悔不已，又觉得共产党可恶至极，拿他做业绩，扬言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开江县公安局炸了。
就是这个想把公安局炸掉的退伍军人，看起来在二里半非常开心。有一天，他跟别人说，“我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可能是精神分裂。”
“如果精神鉴定的确是有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出去了。如果这么容易出去，那二里半的人都要变成疯子。”仓头笑着说。
“还别说，真有人装疯最后警察没办法把他放了的，他拿起屎就吃，你做得到吗？”大家一起笑起来。
可能是我对心理学稍微知道的多一点，我觉得他的确遇到过严重的心理危机。
熟络以后，阿T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他的父母很小的时候离婚了，父亲把他托付给自己的叔叔养，但是这个叔叔也对他不上心，所以从小把他送到了开江当地的文武学校（寄宿制民办学校）。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去文武学校的孩子都有狠心的家长，因为文武学校就是凶狠的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师管理一帮不听话的孩子，上午上文化课，下午习武，经常挨打。
初中没上两年，他的叔叔又把他送到了塔沟文武学校，在那里他被教练体罚的时候不小心打断过腿。
到了高中的年纪，他选择去当兵。当然，当兵也是免不了遇到那个年代打新兵的恶习。他跟我的解释是，“我们成为老兵以后，我们也打新兵。”
“难道你不觉得这很不对吗？”
“他们成为老兵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回来的。”
“这是个恶性循环啊。”我摇摇头。
无论是文武学校还是军营的生活，他一直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也没有被这些充满暴力的机构善待。从小以来的集体生活，让他不再习惯一个人。
“有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地流泪。”他平静地跟我讲述进入社会以后的生活。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有一次我把抽屉里所有的药全部找出来，吃了，我把门关上，我想我就这样睡过去吧。”
“你说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他诚恳地问我。
我想他应该是有严重的抑郁，因为他不止一次试图杀死自己，但所幸都没有成功。
我知道，中国每年有大量的人口自杀，自杀未遂的更多。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青少年跳楼，年轻人跳桥，老年人喝下百草枯，一了百了。在农村，这些自杀的现象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是可以理解的。一个老人无药可救，又不想拖累子女，与其在病痛中挣扎让所有人痛苦，不如一瓶农药把问题解决得干净彻底，而其他人不会觉得这是不可接受的选择，因为他们可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二里半，绝对是观察中国社会最好的窗口。我听到的每一个人的人生故事，都是在控诉一个社会的溃烂和失败，它和新闻联播里的光鲜亮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一部分人来说，坐牢很痛苦，但不坐牢也许更痛苦。
因为至少，坐牢不孤独。
阿K是第五次坐牢了，而他才刚刚成年几年。
阿K是少见的聪明绝顶的人，但是二里半聪明绝顶的人不缺，中国社会里更是不缺，很多人没有什么成就，甚至过得很糟糕，原因不在智力，而在遭遇。
阿K是被家人放弃的人，也是被自己放弃的人。从小被歧视，忽视。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扬眉吐气，在我亲戚面前。我现在还记得她们轻蔑，瞧不起我的样子。她们甚至都懒得说瞧不起！这可能是最高级别的鄙视了。”阿K跟我说。
“她们本身不值得你去证明什么，出去以后找个正经的事情做，慢慢来。”我劝解道。
“出去以后先干一票。”他坚定地说道。
我知道我难以去改变他们的选择，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经历了什么。
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当成工具，这是多少人能够承受的？很多中国人的关爱都是有条件的，甚至于对于自己的孩子，而很多中国父母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也非常不负责任，他们本身是悲剧家庭和一个腐烂的社会的产物，同样又制造更多的不幸的下一代，这演变成为一种恶性传承。
“我在外面没什么朋友，居无定所。至少，二里半还有人关心我。”阿K是我要好的朋友。
阿龙说，“你还别说，说不定阿K在二里半混的比外面好，外面谁给他这么多照顾呢？”
我们都喜欢阿K，虽然他是三无人员，但是他非常勤快，大家有好吃的都会给他分享。
二里半的人，对喜欢安静的人是无尽的煎熬，对于被家庭和社会抛弃的人来说，至少不孤独。
那些反反复复坐牢的人，我想更多的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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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半看守所》-chapter 10: 404 地狱
《二里半看守所》--自序：坐牢是一种什么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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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格拉没有底
2024-08-26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初中上学住校的场景，有时候又觉得像是回到了军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阿T问我。
“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住校的时间很短。”看得出来，阿T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情和无限的热情。
二里半有时候的确会给你一种错觉，特别是阿T高兴的样子。
来二里半坐牢，我见过最开心的人就是阿T了，他总是在说笑，在聊天，在唱歌，仿佛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坐牢。
阿T是因为玩仿真气枪以非法持有枪支罪进来的，说起来大家都觉得很不值得，因为只要保持低调，仿真气枪一般警察是不会追查的。
他自己讲起在夜市醉酒玩枪的故事，后悔不已，又觉得共产党可恶至极，拿他做业绩，扬言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开江县公安局炸了。
就是这个想把公安局炸掉的退伍军人，看起来在二里半非常开心。有一天，他跟别人说，“我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可能是精神分裂。”
“如果精神鉴定的确是有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出去了。如果这么容易出去，那二里半的人都要变成疯子。”仓头笑着说。
“还别说，真有人装疯最后警察没办法把他放了的，他拿起屎就吃，你做得到吗？”大家一起笑起来。
可能是我对心理学稍微知道的多一点，我觉得他的确遇到过严重的心理危机。
熟络以后，阿T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他的父母很小的时候离婚了，父亲把他托付给自己的叔叔养，但是这个叔叔也对他不上心，所以从小把他送到了开江当地的文武学校（寄宿制民办学校）。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去文武学校的孩子都有狠心的家长，因为文武学校就是凶狠的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师管理一帮不听话的孩子，上午上文化课，下午习武，经常挨打。
初中没上两年，他的叔叔又把他送到了塔沟文武学校，在那里他被教练体罚的时候不小心打断过腿。
到了高中的年纪，他选择去当兵。当然，当兵也是免不了遇到那个年代打新兵的恶习。他跟我的解释是，“我们成为老兵以后，我们也打新兵。”
“难道你不觉得这很不对吗？”
“他们成为老兵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回来的。”
“这是个恶性循环啊。”我摇摇头。
无论是文武学校还是军营的生活，他一直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也没有被这些充满暴力的机构善待。从小以来的集体生活，让他不再习惯一个人。
“有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地流泪。”他平静地跟我讲述进入社会以后的生活。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有一次我把抽屉里所有的药全部找出来，吃了，我把门关上，我想我就这样睡过去吧。”
“你说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他诚恳地问我。
我想他应该是有严重的抑郁，因为他不止一次试图杀死自己，但所幸都没有成功。
我知道，中国每年有大量的人口自杀，自杀未遂的更多。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青少年跳楼，年轻人跳桥，老年人喝下百草枯，一了百了。在农村，这些自杀的现象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是可以理解的。一个老人无药可救，又不想拖累子女，与其在病痛中挣扎让所有人痛苦，不如一瓶农药把问题解决得干净彻底，而其他人不会觉得这是不可接受的选择，因为他们可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二里半，绝对是观察中国社会最好的窗口。我听到的每一个人的人生故事，都是在控诉一个社会的溃烂和失败，它和新闻联播里的光鲜亮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一部分人来说，坐牢很痛苦，但不坐牢也许更痛苦。
因为至少，坐牢不孤独。
阿K是第五次坐牢了，而他才刚刚成年几年。
阿K是少见的聪明绝顶的人，但是二里半聪明绝顶的人不缺，中国社会里更是不缺，很多人没有什么成就，甚至过得很糟糕，原因不在智力，而在遭遇。
阿K是被家人放弃的人，也是被自己放弃的人。从小被歧视，忽视。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扬眉吐气，在我亲戚面前。我现在还记得她们轻蔑，瞧不起我的样子。她们甚至都懒得说瞧不起！这可能是最高级别的鄙视了。”阿K跟我说。
“她们本身不值得你去证明什么，出去以后找个正经的事情做，慢慢来。”我劝解道。
“出去以后先干一票。”他坚定地说道。
我知道我难以去改变他们的选择，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经历了什么。
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当成工具，这是多少人能够承受的？很多中国人的关爱都是有条件的，甚至于对于自己的孩子，而很多中国父母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也非常不负责任，他们本身是悲剧家庭和一个腐烂的社会的产物，同样又制造更多的不幸的下一代，这演变成为一种恶性传承。
“我在外面没什么朋友，居无定所。至少，二里半还有人关心我。”阿K是我要好的朋友。
阿龙说，“你还别说，说不定阿K在二里半混的比外面好，外面谁给他这么多照顾呢？”
我们都喜欢阿K，虽然他是三无人员，但是他非常勤快，大家有好吃的都会给他分享。
二里半的人，对喜欢安静的人是无尽的煎熬，对于被家庭和社会抛弃的人来说，至少不孤独。
那些反反复复坐牢的人，我想更多的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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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半看守所》--自序：坐牢是一种什么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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