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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格拉没有底
2024-08-19
1
“喂你好，你是住在武侯区XX小区X栋X楼708号的XXX吗？”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怎么知道得如此精确详细？我犹豫了一下。
“我们是物业的，你的空调漏水影响到楼下的住户了，可以让物业来查看维修一下吗？”听到是物业的电话，我又放松了一点。但是那种诡异却并没有消失，一般物业打电话是不会重复自己小区的名字的。
“可以，下午两点可以吗？”我想天气这么大，下午就不出门了吧。
“好的。”
我来不及多想，因为早上有个坏消息需要我慢慢消化。虽然顺利拿到了加拿大学校的录取，但是学习许可（study permit）申请却被拒了，疫情之后中国申请者的数量急剧攀升，学习许可不好拿，这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然而这一天成为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既不是空调有问题，也不是学习许可被拒。
成都七月的闷热天让人心神不宁，周六的太阳炙烤着整个城市，马路上的热浪让人难以招架，还是在家里待着比较明智。 下午两点左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非常地粗鲁，我本能地对如此不礼貌的敲门感到不快。我从电脑面前起身走出卧室去开门，才想起早上的电话。
figure 1 查水表变成了修空调
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重，几乎变成了砸门，我加快了脚步打开门，没有多想便说，“是修空调的吗？在这边”。
我一边引路，一边往卧室走，但是进来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多，多的让我的卧室瞬间显得非常拥挤。
一个脸上满是痘痘和油脂，面露凶相的人把手搭在我肩上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2
这句话几乎成了共产党秘密警察的逮捕宣言，它宣布你成为了人民的敌人，它也告诉你，你失去了自由。
“我们开江政保大队的。”
“什么队？”我非常疑惑。
“我们是国安的。”一个警察似乎也很清楚民众对他们的叫法总是不能很好的理解。被抓之前，我一直也分不清国安，国保，政保这些叫法的来历、变化和区别，普通人最能快速理解的就是国安。后来才搞清楚，国安是负责对外的，政保（以前叫国保）是负责对内镇压的，但是业务有重叠，所以常常一起办案抓人。
我是在让我核对审讯笔录的时候才终于知道他们口中的“政保”是哪个词的缩写，“政治保卫”。我一看就明白了，这个词代表着整个社会的倒退，国保这个词至少有“国”作为幌子，普通人可以接受需要保卫，而今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政治安全保卫，政治安全本质就是政权安全，我从这些名字的变更都能嗅到浓浓的文革气息和政治高压。政保这两个字也意味着我失去了一切法律的保护，因为这个国家，讲政治的时候不讲法律。
他们亮明身份以后，在我的住所里随意搜查，控制了我正打开着的电脑，拿走了我的手机，他们剥夺了我所有的秘密，肆无忌惮地翻看一切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共产党善于利用恶人去对付好人…”一个警察拿起了我的笔记本，开始翻看了起来。当他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随后便和我的其他东西一起交给了另一个警察收集了起来。
一个胖胖的看起来应该是在公安里做IT相关的警察把我叫到一边，跟我说，你发的那些我们都清楚，但是你犯了个大错误，知道就行了，不能发出来。
另一个警察则变相威胁我说，“幸好是我们开江警察来抓你，如果是成都警察的话，你现在早就被按在地上了。毕竟我们还是老乡嘛！”后来我在其他狱友哪里也听到过他们讲述自己被捕时警察说的同样的话。
好像每一个警察都很通情达理，都理解自己也是在干脏活，都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正义的，但是，他们远比我看到的复杂。
在道德良知和服从与利益面前，他们早就做了选择，而且抓捕我绝对不是他们第一次放弃公平与正义，放弃道德与良知。
3
我被押往就近的派出所接受审讯，只觉得人生是那么神奇而起伏动荡，上午还在图书馆写读书笔记，下午就进了审讯室，坐上了老虎凳，生平第一次。
老虎凳也没那么可怕，我还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厚重的家伙，它的设计就是把一个人牢牢地固定住，坐在那里，既不能起身，手脚也被死死锁住。凳子方方正正，直来直去，没有一丝丝设计的心思投入到舒适性这个坐上去的人本能的第一反应，它的最下面还上了螺丝，在地面上牢牢地固定。我想要是007里面的邦德被中国国安抓住，一定只能是剧情的结尾，因为他肯定没戏了。
审讯我的是开江县政治保卫大队的队长谭天文，记录的是政保大队的宋翔。谭天文坐在旁边，然而他对我的两个笔记本更感兴趣，上面有我多年来的随笔，反思，和一切零零碎碎，私人的，内心的秘密。如果要了解我，显然笔记本比审讯更快捷，更深入，更真实准确。
他们在了解了基本情况以后，已经是傍晚6点多，审讯途中我看到谭天文打电话在请示上级，他回到审讯室，客气地说，“今晚要把你带回开江。”
figure 2 朝廷东厂小太监谭公公，此人，不是人
头一回回老家是以坐警车在高速路上狂飙的模式，看得出来我们都很累，左右两边两个警察把我挤到后排的中间，生怕我跑了一样，开车的IT大胖子则一路吐槽降低的出差待遇，低迷的经济，还有某条高速塌陷死人不报的秘密。这一车人里面没有制服的区分，如果不是警车和红蓝闪烁的警灯，你会有一种长途旅行的错觉，你会觉得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们不是嗜血的怪兽，残暴的机器。
也许，怪兽总是要变身才会显露原形。
4
深夜一点多，我们终于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被带进了派出所的观察室，我只能坐在一个凳子上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夜晚气温变得很低，灯光也很强，根本无法入睡，只能闭目养神，负责看守我的警察也很困倦，搭了两把椅子，堵在门口，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打瞌睡。派出所的观察室有一面只能从外面看得透的玻璃，四面是高高的墙壁，没有任何阳光照进，人在里面待久了，便开始忘记时间，忘记是白天还是黑夜。
熬到第二天晚上，值班的警察开始给我录指纹，瞳孔，血样，拍照，足迹，声纹采集。他们在给我建立犯罪档案了，而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一项一项地录入。对于是什么罪名，他们似乎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诽谤罪还是寻衅滋事罪？”
“先填寻衅滋事。”电话里是谭天文的声音。
录完之后，开始第二次审讯。问的问题还是第一次那些，不过后面开始增加了一些对我博客里内容的观点询问。
“你相信你翻译的这篇BBC关于新疆集中营的报道吗？”宋翔看起来很温和，不像是之前干特警的。
“部分相信，部分存疑。”
“这里面提到存在系统性的强奸，你相信吗？”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要管，你回答就行了。”
“应该是个例吧。”我应付道。
“这篇《客观评价习近平》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不会写那么长的文章。”
“看来你还注重文章的可读性和传播性的嘛。”宋翔一边打字一边说道。
晚上审讯完毕，我又被送回那个观察室，不过里面来了一对打架进来的中年情侣，他们在里面吵了至少两三个小时，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狗血的互撕。他们拿私密的信息互相攻击，互相揭短亮丑，说最恶毒最肮脏的语言，而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看守的警察也受不了了才让他们勉强停息。
第三天，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对政保大队来说，正是审讯的时机。晚上将近十二点，我又被带进了审讯室，还是那个锈迹斑斑的纯铁打造的老虎凳，当我坐上去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精力去恐惧，我很饿，但是更困，所以每问一个问题，他们都要把我叫醒。
“你翻译的这篇BBC关于新疆集中营的报道里，文件说‘对逃跑的人可以实行当场射杀’这个说法，你相信吗？”
我刚刚合上眼便进入了睡眠状态，但立马又被叫醒，只得敷衍道，“可能吧。”
我知道他们这种审讯是在极限施压，他们非常想确定我是不是境外势力。对此我很淡定，在艰难审讯了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宋翔一个问题：“你了解我对这些内容的观点和看法有什么用？”
“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开江县政保大队队长谭天文总是要在每次审讯的最后再问我一遍，“你和境外势力有没有联系？”
“没有。”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他都很生气，面露凶相，却也无可奈何。
我想他那一刻是多么地想，我就是境外势力。
5
我又在派出所熬了一个晚上，那个时候心中充满了希望，希望几天后就放我出去，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更可能出不去了。
我看到有警察来上班，就知道时间又到了早上，谭天文和宋翔一起来了，他们押送我去县医院体检。体检？！我一下就明白了。
“我是要被送去二里半了吗？”我在车上问。
“是的，离这里不远。”
县医院里人来人往，除了登记的医生，没有人知道，我即将前往一个黑暗之地。这一切就这样发生，无人阻挡，似乎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我在各项检查的窗口被叫来叫去，像一个普通的病人一样，匆忙的医生不会留意我，其他的病人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押送的警察看起来也很放松，我想等他们把我送进去以后，他们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吧。
似乎没有人在乎公平正义，没有人在乎道德法制，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例外。
我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下车，接待的看守所的警察语气凶狠，扔来一双拖鞋。这就是他们唯一能提供的东西，我的眼镜和鞋子被拿掉，任何带金属的东西都不被允许。任何能凸显个性与特征的东西，都不可以。
我从来没见过二里半的样子，虽然对它的名字很熟悉。它是那么地破旧不堪，那么地狭小。它以一面铁墙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在想，它的门在哪里？人怎么进得去？它没有宏伟的大门，标志的哨兵，它只有四散的铁锈和沉重的青砖，只有凌乱的刀片铁丝网和路面泛起的土石。
直到那面锈迹斑斑的铁墙上一道小门猛然打开，身后的世界渐渐消失，凶神恶煞的警官开始呵斥脱光衣服检查的时候，我才明白，它还能是什么样子？
一个警官把我带到牢门面前，打开挂锁，然后把我推进去，接着走过放风间，打开中门的挂锁，让我进去，“哐”的一声，然后是熟练上锁的声音，接着是第二道牢门上锁的声音，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渐渐走远消失的一切的声音。
其他犯人正在午睡，我小心躲过睡在地上的人，仓头起身迎接。
“你什么原因进来的？”
“寻衅滋事。”
“打架吗？”
“言论罪。”
“不要撒谎。”
“没有。”
“哦，反共的，欢迎欢迎！”仓头跟我握了握手，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想起进来最后一刻，我瞥见谭天文拿着我的手机，微信弹出同事的消息,“Z老师，你出差去了吗？”
我好想回复她，我没有。
---博客主页----
《二里半看守所》-chapter 2: 初入二里半
《二里半看守所》--自序：坐牢是一种什么体验？
博主：写在逃亡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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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格拉没有底
2024-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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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你是住在武侯区XX小区X栋X楼708号的XXX吗？”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怎么知道得如此精确详细？我犹豫了一下。
“我们是物业的，你的空调漏水影响到楼下的住户了，可以让物业来查看维修一下吗？”听到是物业的电话，我又放松了一点。但是那种诡异却并没有消失，一般物业打电话是不会重复自己小区的名字的。
“可以，下午两点可以吗？”我想天气这么大，下午就不出门了吧。
“好的。”
我来不及多想，因为早上有个坏消息需要我慢慢消化。虽然顺利拿到了加拿大学校的录取，但是学习许可（study permit）申请却被拒了，疫情之后中国申请者的数量急剧攀升，学习许可不好拿，这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然而这一天成为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既不是空调有问题，也不是学习许可被拒。
成都七月的闷热天让人心神不宁，周六的太阳炙烤着整个城市，马路上的热浪让人难以招架，还是在家里待着比较明智。
下午两点左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非常地粗鲁，我本能地对如此不礼貌的敲门感到不快。我从电脑面前起身走出卧室去开门，才想起早上的电话。
figure 1 查水表变成了修空调
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重，几乎变成了砸门，我加快了脚步打开门，没有多想便说，“是修空调的吗？在这边”。
我一边引路，一边往卧室走，但是进来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多，多的让我的卧室瞬间显得非常拥挤。
一个脸上满是痘痘和油脂，面露凶相的人把手搭在我肩上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
2
这句话几乎成了共产党秘密警察的逮捕宣言，它宣布你成为了人民的敌人，它也告诉你，你失去了自由。
“我们开江政保大队的。”
“什么队？”我非常疑惑。
“我们是国安的。”一个警察似乎也很清楚民众对他们的叫法总是不能很好的理解。被抓之前，我一直也分不清国安，国保，政保这些叫法的来历、变化和区别，普通人最能快速理解的就是国安。后来才搞清楚，国安是负责对外的，政保（以前叫国保）是负责对内镇压的，但是业务有重叠，所以常常一起办案抓人。
我是在让我核对审讯笔录的时候才终于知道他们口中的“政保”是哪个词的缩写，“政治保卫”。我一看就明白了，这个词代表着整个社会的倒退，国保这个词至少有“国”作为幌子，普通人可以接受需要保卫，而今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政治安全保卫，政治安全本质就是政权安全，我从这些名字的变更都能嗅到浓浓的文革气息和政治高压。政保这两个字也意味着我失去了一切法律的保护，因为这个国家，讲政治的时候不讲法律。
他们亮明身份以后，在我的住所里随意搜查，控制了我正打开着的电脑，拿走了我的手机，他们剥夺了我所有的秘密，肆无忌惮地翻看一切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共产党善于利用恶人去对付好人…”一个警察拿起了我的笔记本，开始翻看了起来。当他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随后便和我的其他东西一起交给了另一个警察收集了起来。
一个胖胖的看起来应该是在公安里做IT相关的警察把我叫到一边，跟我说，你发的那些我们都清楚，但是你犯了个大错误，知道就行了，不能发出来。
另一个警察则变相威胁我说，“幸好是我们开江警察来抓你，如果是成都警察的话，你现在早就被按在地上了。毕竟我们还是老乡嘛！”后来我在其他狱友哪里也听到过他们讲述自己被捕时警察说的同样的话。
好像每一个警察都很通情达理，都理解自己也是在干脏活，都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正义的，但是，他们远比我看到的复杂。
在道德良知和服从与利益面前，他们早就做了选择，而且抓捕我绝对不是他们第一次放弃公平与正义，放弃道德与良知。
3
我被押往就近的派出所接受审讯，只觉得人生是那么神奇而起伏动荡，上午还在图书馆写读书笔记，下午就进了审讯室，坐上了老虎凳，生平第一次。
老虎凳也没那么可怕，我还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厚重的家伙，它的设计就是把一个人牢牢地固定住，坐在那里，既不能起身，手脚也被死死锁住。凳子方方正正，直来直去，没有一丝丝设计的心思投入到舒适性这个坐上去的人本能的第一反应，它的最下面还上了螺丝，在地面上牢牢地固定。我想要是007里面的邦德被中国国安抓住，一定只能是剧情的结尾，因为他肯定没戏了。
审讯我的是开江县政治保卫大队的队长谭天文，记录的是政保大队的宋翔。谭天文坐在旁边，然而他对我的两个笔记本更感兴趣，上面有我多年来的随笔，反思，和一切零零碎碎，私人的，内心的秘密。如果要了解我，显然笔记本比审讯更快捷，更深入，更真实准确。
他们在了解了基本情况以后，已经是傍晚6点多，审讯途中我看到谭天文打电话在请示上级，他回到审讯室，客气地说，“今晚要把你带回开江。”
figure 2 朝廷东厂小太监谭公公，此人，不是人
头一回回老家是以坐警车在高速路上狂飙的模式，看得出来我们都很累，左右两边两个警察把我挤到后排的中间，生怕我跑了一样，开车的IT大胖子则一路吐槽降低的出差待遇，低迷的经济，还有某条高速塌陷死人不报的秘密。这一车人里面没有制服的区分，如果不是警车和红蓝闪烁的警灯，你会有一种长途旅行的错觉，你会觉得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们不是嗜血的怪兽，残暴的机器。
也许，怪兽总是要变身才会显露原形。
4
深夜一点多，我们终于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被带进了派出所的观察室，我只能坐在一个凳子上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夜晚气温变得很低，灯光也很强，根本无法入睡，只能闭目养神，负责看守我的警察也很困倦，搭了两把椅子，堵在门口，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打瞌睡。派出所的观察室有一面只能从外面看得透的玻璃，四面是高高的墙壁，没有任何阳光照进，人在里面待久了，便开始忘记时间，忘记是白天还是黑夜。
熬到第二天晚上，值班的警察开始给我录指纹，瞳孔，血样，拍照，足迹，声纹采集。他们在给我建立犯罪档案了，而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一项一项地录入。对于是什么罪名，他们似乎没有拿定主意，“到底是诽谤罪还是寻衅滋事罪？”
“先填寻衅滋事。”电话里是谭天文的声音。
录完之后，开始第二次审讯。问的问题还是第一次那些，不过后面开始增加了一些对我博客里内容的观点询问。
“你相信你翻译的这篇BBC关于新疆集中营的报道吗？”宋翔看起来很温和，不像是之前干特警的。
“部分相信，部分存疑。”
“这里面提到存在系统性的强奸，你相信吗？”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要管，你回答就行了。”
“应该是个例吧。”我应付道。
“这篇《客观评价习近平》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不会写那么长的文章。”
“看来你还注重文章的可读性和传播性的嘛。”宋翔一边打字一边说道。
晚上审讯完毕，我又被送回那个观察室，不过里面来了一对打架进来的中年情侣，他们在里面吵了至少两三个小时，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狗血的互撕。他们拿私密的信息互相攻击，互相揭短亮丑，说最恶毒最肮脏的语言，而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看守的警察也受不了了才让他们勉强停息。
第三天，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对政保大队来说，正是审讯的时机。晚上将近十二点，我又被带进了审讯室，还是那个锈迹斑斑的纯铁打造的老虎凳，当我坐上去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精力去恐惧，我很饿，但是更困，所以每问一个问题，他们都要把我叫醒。
“你翻译的这篇BBC关于新疆集中营的报道里，文件说‘对逃跑的人可以实行当场射杀’这个说法，你相信吗？”
我刚刚合上眼便进入了睡眠状态，但立马又被叫醒，只得敷衍道，“可能吧。”
我知道他们这种审讯是在极限施压，他们非常想确定我是不是境外势力。对此我很淡定，在艰难审讯了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宋翔一个问题：“你了解我对这些内容的观点和看法有什么用？”
“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开江县政保大队队长谭天文总是要在每次审讯的最后再问我一遍，“你和境外势力有没有联系？”
“没有。”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他都很生气，面露凶相，却也无可奈何。
我想他那一刻是多么地想，我就是境外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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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派出所熬了一个晚上，那个时候心中充满了希望，希望几天后就放我出去，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更可能出不去了。
我看到有警察来上班，就知道时间又到了早上，谭天文和宋翔一起来了，他们押送我去县医院体检。体检？！我一下就明白了。
“我是要被送去二里半了吗？”我在车上问。
“是的，离这里不远。”
县医院里人来人往，除了登记的医生，没有人知道，我即将前往一个黑暗之地。这一切就这样发生，无人阻挡，似乎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我在各项检查的窗口被叫来叫去，像一个普通的病人一样，匆忙的医生不会留意我，其他的病人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押送的警察看起来也很放松，我想等他们把我送进去以后，他们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吧。
似乎没有人在乎公平正义，没有人在乎道德法制，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有例外。
我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下车，接待的看守所的警察语气凶狠，扔来一双拖鞋。这就是他们唯一能提供的东西，我的眼镜和鞋子被拿掉，任何带金属的东西都不被允许。任何能凸显个性与特征的东西，都不可以。
我从来没见过二里半的样子，虽然对它的名字很熟悉。它是那么地破旧不堪，那么地狭小。它以一面铁墙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在想，它的门在哪里？人怎么进得去？它没有宏伟的大门，标志的哨兵，它只有四散的铁锈和沉重的青砖，只有凌乱的刀片铁丝网和路面泛起的土石。
直到那面锈迹斑斑的铁墙上一道小门猛然打开，身后的世界渐渐消失，凶神恶煞的警官开始呵斥脱光衣服检查的时候，我才明白，它还能是什么样子？
一个警官把我带到牢门面前，打开挂锁，然后把我推进去，接着走过放风间，打开中门的挂锁，让我进去，“哐”的一声，然后是熟练上锁的声音，接着是第二道牢门上锁的声音，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渐渐走远消失的一切的声音。
其他犯人正在午睡，我小心躲过睡在地上的人，仓头起身迎接。
“你什么原因进来的？”
“寻衅滋事。”
“打架吗？”
“言论罪。”
“不要撒谎。”
“没有。”
“哦，反共的，欢迎欢迎！”仓头跟我握了握手，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想起进来最后一刻，我瞥见谭天文拿着我的手机，微信弹出同事的消息,“Z老师，你出差去了吗？”
我好想回复她，我没有。
---博客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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