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半看守所》- chapter 2: 初入二里半 #149

zmike1993 · 2024-08-19T02:00:29Z

作者：苏格拉没有底

2024-08-18

破破烂烂，是所有进入二里半的人最深刻的印象。虽然破烂不堪，但是，却无处可逃。

它的围墙非常厚重，又高不可攀，它很小，所以看守的武警总是一览无余。你和武警总是有机会对视，而他们晚上一边站岗，一边无聊地背诵枪械安全规则的声音也让你跟着一起牢记在心。

第一道门叫A门，武警核验身份，都是非常年轻的面孔，态度却非常严肃冷峻。第二道门叫B门，进入办公区域，可以看到看守所里的审讯室，有时候我被带出来审讯的时候还能听到旁边的人在怒气冲冲地让犯人老实交代，有时甚至像是在吵架。第三道门C门，打开是搜身检查的区域，门口有两只体型巨大的狗，足以让任何人畏惧，一只叫毛毛，另一只叫老木。

第一次跨越第三道门的时候，门槛下面睡着毛毛，那个押送我的警察走上前去，一脚把它踢开，非常暴力，非常粗鲁。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我看到他们对待自家狗的方式，我就知道了我们被善待的可能性。

实际上，毛毛和老木是犯人们的宠儿，它们本质上和我们一样也被囚禁在了这里。有时候早上送饭的时候从风门小洞里有那么一两分钟看到它们，大家总是激动地凑在洞口呼唤它们，在封闭的空间里，这可能是少有的乐趣。

最后一道门D门，搜身检查完之后就进入了二里半真正关押的监舍区域。

二里半的D门及围墙

在正式踏入关押区域之前，你被要求站在台阶下的白线内向哨塔上的武警请示报告，被批准之后才能由警察继续押送进入。哨塔上的武警有时候会刁难你，沉默不语，假装没听见，你只能继续大声报告，然后听到一声“进！”OK，警察才会继续押送你到牢门。

总有人看不惯武警傲慢的态度，也总有人敢于去挑战，甚至对骂。不过下场很惨。阿浪说他第一次来二里半坐牢的时候，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跟哨塔上的武警骂了几句，结果武警记住了他的编号，在查仓的时候，进入关押区域，一群人把他从二里半的一边一路打到了另一边，警察也根本拦不住，最后在通铺上躺了半个月。

根据规定，平时武警不允许进入关押区域，只能是查仓或者有领导视察需要保护秩序的时候才可以进入。另外，警察也不喜欢武警乱闯，怕闹出人命。这是看守所多年武警打犯人总结的经验。

挑战武警的不止一个，死刑犯阿Y跟我说，刚来二里半不久的时候也气不过,骂过哨塔上的武警，结果他们也要趁查仓的时候来打人，最终好心怕出事的警察只能把他藏在审讯室才逃过一劫。武警打犯人的理由是不确定的，查仓的时候可能因为你指甲太长，可能因为你东张西望，也可能是因为某个罪名。

武警和警察查仓，搜查违禁品（金属，黄色书刊，笔等等），除了搜身以外，所有的个人衣物，叠好的被子，书籍，盆子都会翻查一遍，搞的乱七八糟，有的警察或武警还会故意把毛巾扔厕所，我们私下称之为“土匪抄家”

中国的关押设施一直有打强奸犯的传统，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一致的默许，因为警察会打，犯人也会打。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难得地取得一致，通过自己施加暴力侵犯别人权利的方式来为那些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女性受害者伸张正义。
如果有这样一个既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一致默许，又容易踩上去体现雄性魅力与担当的道德制高点的时候，打强奸犯很难不成为一个传统。

进入二里半的第一周，每个人被要求背诵监规，否则没有资格买东西，包括盆子，毛巾，牙刷这些日常用品。对于某些被特殊照顾的犯人，警察在进入二里半没收了他们原来的一切东西之后，只发给他们一双破烂的拖鞋，有的拖鞋是之前的犯人剩下的，只剩下半截。不过这也比没有要强，到了冬天，有的犯人只能穿着破烂的凉鞋瑟瑟发抖，如果再配上一件破烂的囚衣，你会有一种来到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感觉。那些没有亲人管，自己也没有钱，什么都没有的人，被称为“三无人员”。

食物被简化为“水煮一切”，水煮黄瓜，水煮南瓜，水煮冬瓜，水煮白菜，总之哪个季节菜市场剩下的烂菜最多，我们就吃什么。这里面最差的是水煮黄瓜，因为黄瓜不易保存，总是发霉变质，切菜的师傅似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多切两刀，黄瓜是很大一截一截水煮的，可以看到完整的发霉的斑迹，如果切薄一点，也许在视觉上就没那么难吃。

最好的是水煮南瓜，不过那要等到秋冬季节了，因为所有菜是没有人去洗的，所以有泥沙，我们总是要做好牙齿和小石子不期而遇的糟糕体验，但是南瓜不容易坏，多少吃起来心里感觉是安全的。吃冬瓜的季节很短，似乎就那么几天，冬天的水煮包心白菜和水煮大头菜最多，如果偶尔能吃到带绿色叶子的，那所有人肯定非常开心。早上是固定的一人一个馒头，一盆稀饭，大家分。有时候菜汤和稀饭上面会有机油的淡淡的彩色油膜，大家开玩笑地猜测，做牢饭的师傅可能是马路对面修车店兼职的。
刚入二里半的我，对食物本身也不会有过高的期待，不过还是有些东西能给你一些冲击。第二天中午，大家在放风间里挤在一起吃饭，我在饭盒里发现一只蟑螂，我惊诧地用塑料勺子把那只蟑螂舀起来想给身边正在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狱友们看看，然而，没有人当一回事，他们只看了一眼，没有我期待的惊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继续着他们的话题，没有任何评论。我几乎在半秒之内明白了，然后把蟑螂扔到了蹲坑里，继续吃了起来。

刚进二里半的人会因为急剧的环境变化拉不出屎来，很多人要一周才会适应。每当比我后面进来的人担心自己的肠胃情况的时候，我总是安慰他们,“我也是过了一周才拉屎的，别担心，这是正常的。”

去过二里半的人都能深切体会，人的生存和适应能力的强大。我们的身体不仅仅会自动调整我们应对恶劣的环境和糟糕的食物的方式，而且我们的心理也会产生急剧的变化。

二里半关押区域

对很多人来说，初入二里半都会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喘息，这是从自由状态突然变得极度不自由的一种剧烈反应，有的人会在几天之内白头，也有人会在第一晚开始用头撞墙，直到鲜血淋漓。更多的人会开始捶打粗糙的水泥墙壁，我也会这样做，因为二里半的墙壁充满了恶意，他咄咄逼人，他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生存空间，它限制了我们的自由，它阻挡了一切，阳光，空气，视线，它割裂了画面与声音，它隔绝了微风与细雨，它是我们目之所及最大的敌人，它粗暴至极，又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二里半狭窄简陋的放风间，水池，水泥台，放桶的地方都会占掉很大一部分活动空间